更新时间:2025-04-01
春节那天,母亲晚饭后照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,目光却一直飘向茶几上的《老年时报》。她戴着老花镜的手在报纸上轻轻摩挲,脸上的表情时而惊喜,时而若有所思。父亲正在吃水果,含着一个橘子,用下巴指了指报纸问:"又看啥呢?"母亲笑而不答,把报纸往怀里掖了掖,神神秘秘地说:".come on,先猜猜。"
父亲吐了吐橘子核,随口应道:"不就是爱情婚姻家庭那些老生常谈么。"说着自己也拿起报纸翻了翻,一张泛着柔和灯光的照片映入眼帘——一位满头银发的阿姨正依偎在老伴怀中,两人穿着当年的婚纱礼服,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年轻时的造型。照片边框上还印着一行小字:"照片里的幸福,永远定格的浪漫"。
"这张照片还挺好看的。"父亲下意识地评论道。母亲立即把报纸抽走,掩饰着脸上的红晕说:"你懂什么!现在都流行给银婚纪念照了,要多浪漫有多浪漫。"接着,她又补充道:"听说就你们单位的周阿姨他们刚去照的。这不还得等你们周哥来取么。"
"那老哥俩得了这照顾这福气。"父亲一边说,一边把茶几上的瓜子皮往嘴里送,"就他们会赶时髦,我可不当这个闲汉。"母亲却来了兴致,围着沙发转了两圈,突然转过身,用她最能说动父亲的那副表情盯着他:"你也给我回来,你小时候不好好念书,现在不还得我整天操心。现在知道补婚纱照了是吧?
你让我也去置办置办,什么双人婚纱,戒指什么的要不要?"
父亲一下子没回过神,等到看清楚情形,才"啊"了一声。母亲已经在屋里来回踱步,一边走还一边数落:"我可没你那么封建,过惯了苦日子浪费钱,嗨!我就不信我活到一把年纪了,就非得是灰头土脸的。看人家周阿姨那叫一个老得俏,这才是活到老,爱到老。"
父亲这才如梦初醒,"哎呦"一声站立起来,他扔掉手中的橘子,脸已经涨得通红:"哎,我说你这人心什么时候才能不浮啊?三句不离这些小年轻的小情调。拍婚纱?又不是拍电影,咱们老两口子也不是演戏。那得花多少钱?咱们这么大的年纪也要来这一套,不伦不类!"
母亲这才转身,把报纸往他面前一拍:"看看,我说啥来着?看看现在都啥年代了,40后也有风花雪月的。"父亲一看那报纸,自己也糊涂了,他到底是小农民出身,不合时宜地说:"小年轻的事,你去赶什么时髦?让我穿那花里胡哨的衣服,我怎么见人?"
"你还穿得不花哨不行啊?"母亲气不打一处来,"不就是原生态的山村老汉?"说着又加上了两句:"你要是这么不浪漫,这样不讲情调,我还不如……"
"你还不如什么?"父亲挺直了腰板,高声喊道,这一出手可就没办法收场了,"要浪漫是吧?明天我就带你去住总统套房,看一万二一夜的总统套房浪漫不浪漫?"
母亲这才真的来气了,"我没有那么奢侈,我……我就是想留点纪念啊,咱们结婚的时候穷,什么都没留下,现在条件好了,总不能连一点回忆都没有吧。"
这一段对话在客厅里持续了老半天,声音高高低低,引得楼下的张奶奶都探出头来张望。母亲后来气得拧过身就要进屋,父亲却恰好又说了一句:"有钱了不起吧?"这句话像火药桶里点了星子,母亲抄起茶几上的水果盘就要砸过去,父亲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,场面这才暂时平息。
其实,说到底,父亲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。第二天一早,他就去了镇上的照相馆,回来的路上还在合计:"现在的年轻人就不怕老丢人,咱们不成,咱们就去老样子的影楼照一张。"结果一进影楼就吃了闭门羹——现在老两口照婚纱的倒是日益见多,但传统中式婚纱的订单却越来越少。
至此,求浪漫的计划暂时搁浅。但母亲显然更容易释怀,她把这个计划公开记到了本子上,每次说起都是眉飞色舞。
上月底,迎来了母亲的生日。这个日子其实每年过起来都挺有讲究——母亲属鸡,今年又正好是本命年,习俗里讲究的人家都会格外重视。父亲为此早早就开始操持了,鸡鸭鱼肉置办得比谁都齐全,菜式也比平时丰盛。母亲自谦总是说不用这么破费,父亲却说:"人生四大喜事,哪能不讲排场?"
然而,年年如此,母亲对大鱼大肉早就失去了胃口。年少时常吃不饱,老来反而肠胃越发挑剔。今年也不例外,围桌才坐定,母亲已慢慢搛动筷子,每样菜都只尝了一两口。反而是家里的小辈们你搛我夹,觥筹交错间更显热闹。父亲见状,照例调侃:"灵不灵气?就知道你吃不下去。"
然而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了清脆的门铃声。父亲一边往嘴里送菜一边说:"我记得没约什么人啊。"母亲也停下筷箸:"会不会是小张送的年货?"小女儿接茬:"该不会是去年我种的月季花卖了吧?"满桌人都笑起来。
打开门,却是两位身材窈窕的邮政小姐,她们身着制服,上披红绶带,怀中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。其中一位微笑着说:"请问是张英华女士的家吗?"母亲疑惑地点点头。对方立刻送上花束,面带职业性的微笑介绍:"这是我们邮局的鲜花速递服务,有人为您寄来了生日花。
"接着又说起了祝福语,末了还添了一句:"对方要求保密身份。"
瞬间,整个饭桌都安静下来。母亲捧着花,脸色由红转紫,又由紫转红,显然有些不知所措。小女儿最先反应过来,笑着说:"妈,看来您也有神秘 admirer 哦。"这句话一出,满桌都笑了。父亲的筷子停在半空,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妻子。
"你猜是谁?"母亲笑着问,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。这下可热闹了,众女婿们打趣说:"我们可不能下岗。"几个子女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,真是五花八门:有人说是同村的老王头,有人说是母亲的学生,还有人说是xxEdit里的神秘人物。到了最后,小女儿灵机一动:"会不会是您初恋情人?"
"初恋情人?"母亲的表情仿佛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,她放下花束,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丈夫:"不错啊,你也有竞争对手了。"父亲这下搁下碗筷,说话语气顿时严肃起来:"你倒是说啊,你还有个初恋情人?"
母亲的思绪仿佛被带回了往昔,她望着窗外,回忆着:"那还是...大概在你读初中的时候,村里新来了个代课老师,姓李,年轻又帅。说我俩打乒乓球输了,他突然就夸我灵活。"这么说着,她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,"我哪知道他想什么?其实我心里早有了你,他后来就没下文了。"
父亲这才放心,又开起了玩笑:"现在懂了啊,还说年轻人一恋二恋三恋的,原来你年轻时这把可没少抻。"说着,他自己也笑起来。母亲笑着解释,那时候年轻人穷,哪有那么多花前月下,"我们年轻时,你爸为了个范冰冰的照片跟我打了一架,最后我还是跑到河里帮你掏螃蟹吃。"
自然,后来大家都知道,鲜花是儿女们合伙送的。然而父亲总不当面说破,反而数次追问具体情况。临睡前,他径直走进我的房间,东拉西扯了许久,才问出了真话:"你知道是谁送的花吗?"
我摇摇头。父亲的脸上似乎有些醋意,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得意:"今年母亲节,你给我打个折。"我说:"不贵不贵,十来块钱就能搞定。"他连连说了几个没想到,"早知道我也早送花了,你妈高兴的。"
待他准备离开时,又顺手从书架上抽取了一本《人情往来用语》作为参考,准备学以致用。
我心里直笑,这个浪漫突然开窍的老爸,又一次让我见识到了他深情的一面。然而紧接着想到,那束玫瑰花可是花了我两百多元,和父母privacy补贴的花销一比较,我这个做儿女的,真是没白挨饿。但看着父母的无间情,想起来心里也暖融融的。